我忍耐着排山倒海的独立和宁静,忍耐着无量无穷的漫长久夜,饥饿的功夫我就接收一点树根的汁液
走到老师所在的家时,我进去,没等老师反映过来,跪在地下,给他磕了一个头
老师一把拉起了我,对我说:这孩子,你这是干什么?去了,争口气,好好学
尔后我就更其收集画图的书,所以有了石印的《尔雅音图》和《毛诗品物图考》⒅,又有了《点石斋丛画》和《诗画舫》
《山海经》也另买了一部石印的,每卷都有图赞,绿色的画,字是红的,比那木版画的精制得多了
这一部直到大前年还在,是缩印的郝懿行⒇疏
木版画的却仍旧记不清是什么功夫丧失了
古戏楼变迁 从石桥往南,便是公社大院
大院由一座火神庙和一座古戏楼组成
掀了泥菩萨的火神庙改造作了公社的办公室,神仙菩萨的遗魂并不影响新社会新政府的干部们满脸严肃地执政,因为欧仁鲍狄埃说过,从来都不靠神仙皇帝
院中间一条坝子,可召开几千人的全公社社员大会,古戏楼便是主席台,公社头头们导演着现代版的各种生活悲喜剧,生旦净末丑,角色齐全,并不亚于古戏的精彩
古戏楼很高,相对于小街上低矮的小青瓦平房,颇有些雄伟
进出公社大院的人都要从楼下通过——其时戏台上正上演的古代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都踩在今人头上
古戏楼纯一色松木梁柱松木板壁,雕窗镂格,古色古香
壁板有画,楹柱有联,其内容而今全然记不得了,倒只记得后来柱上用红油漆写的两句话,一边是“大海航行靠舵手”,一边是“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”
教过私塾的老先生悄悄说,那不叫对子,既不合仄,字数又不等
叔伯们说戏台上曾演过不少古戏,可惜我都没看过
倒是省城一个什么宣传队,在上边演《智取威虎山》,我印象很深
可惜楼太高,我人又矮小,只看得见跑来跑去的人头
远不及后来看电影,把银幕挂戏台口上,我才看清了杨子荣座山雕的全身
戏楼右边是一道高土坎,土坎上有棵千年老皂角树,虬枝苍劲,细叶繁茂,遮了半院子阴凉
老皂角树肯定目睹了古镇的兴起、衰败和再兴起再衰败,目睹了戏楼上演的所有悲剧和喜剧
这树是古镇的一道标志,或者一面旗帜,镇外老远都能看到它
如果按当今时髦的评选方法,评选镇树,则非它莫属了
老人们甚至说它是镇上的龙脉树,代表着全镇的好风水
但听说后来公社革委把它砍了,锯成了菜橙子,也锯断了古镇历史的沧桑记忆,老人们惋惜不已
老皂角树久远些,但仍如戏台上的出将入相一般,是古镇的一个过客
因其生命久远,又曾阴福小镇,它能在镇史册页上留下一笔
而我等芸芸一芥,只是来去匆匆的过客,是未必能在册页上留下一痕的
现在,古戏楼旧址处,赫然地站着一幢新洋楼,赫然地挂着乡人民政府的牌子
此刻,我的目光如箭,笔直地射中远处的家园,也射中自己幸福的内心
江南的绿岸,原野上的田畴,以及村舍、湖塘,都以一种温存的弧形,郁郁葱葱,生生不息地布满天际
我觉得,最坦诚的目光莫过于我们在遥望家园的时候
这目光是无可阻挡的,也是无须掩饰的